“哈,哈,哈……”
夜里,斑竹在教学楼里的走廊上飞奔着。
在他的身后,一个身影正以不输于他的速度紧跟着他。
斑竹本来就不是运动的料,现在这种毫无热身的情况下突然的狂奔,让他感觉自己肋骨下方好像有一团火在灼烧。
“可恶,根本就甩不掉,这个人是怪物吧!!”斑竹转过头去,猛然发现身影又逼近自己一大段距离了:“啊啊啊啊啊!!!你放过我吧!!为什么要这样咬着我不放啊啊啊!!!”
与斑竹形成明显对比的,是身后那个虽然同样奔跑了大段路程,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身影——准确地说,连一点点因为疲劳导致的姿势偏斜也没有出现,而且——
两人一前一后,掠过昏暗的走廊后,拐到外面,经过楼外过道,迎上了外面柔和而明亮的月光;月光泼洒到两人身上,在斑竹眼角急出的眼泪上、在紧追者肌肤与编成双麻花的银发上,反射出格外耀眼的光。
而且,追逐者是个身穿女装校服裙、长相姣好,甚至看上去比自己稍稍年幼的女孩子。
斑竹此刻肠子都悔青了,自己为什么要接受这个可疑的驱鬼委托?自己今天可能真的就栽这里了,各种意义上的。
再次转过头去,斑竹看见女孩子渐渐拉近着与自己的距离,脸上也开始浮现起渗人的微笑,在月光映射下没有丝毫血色,格外惨淡,看上去非常吓人。手向前伸过来,要抓住自己了——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秘密啊?我之前见过她吗?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一天前。
斑竹有个秘密,一个有信心一辈子不会暴露的秘密。
“那个……斑竹先生?请问——”
“安静!”
“啊!!抱歉,您继续。”
“嗯——”斑竹此刻正闭上双眼,聚精会神,看上去正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寂静房间之中,试图用意识感应着那虚无一般的存在,“我现在正在搜寻着这栋房子中寄居着的鬼魂,需要的是专注,希望先生可以配合一下。”
“好……好的,我会保持安静的,抱歉……”
斑竹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搜寻仪式开始之前搬到这里来的木方桌,桌子上罗列着聚宝盆、摆放于两侧的红蜡烛、纸风车等各式各样的拜祭用品,五花八门;在斑竹右手旁甚至还摆放着木鱼以及念珠;最显眼的还要数桌子正中那几张画着五花缭乱图案的符纸以及那把看上去就知道造价不菲的桃红木剑以及旁边那个有着精美图案的、碗大的圆盅。
“虚实有因,真假有果,万般皆造化,万物皆精华——虚世之魂,入此魂盅!!”斑竹手持木剑,挥舞了几圈,然后指向圆盅——
瞬间,吹来了一阵不知由来的风,把桌上的符纸刮得七零八落,散落在周围;蜡烛的火焰也开始欢快地跳动着,好像被锁链禁锢的野兽,疯狂地、试图挣脱枷锁。
“哇啊啊啊啊啊——!!”斑竹身后身材微胖、有点谢顶的中年男子被这一景象吓得腿脚发软,坐到了地上。
以蜡烛作为唯一照明的房间里因为无名风的扰动而明暗飘忽。
气流在房间里快速涌动着,流向桌上的魂盅——
半晌,戛然而止。
烛火稳定了下来,继续默默地提供照明;
房间里重新回到了那种闷热、寂静到有点诡异的氛围。
中年男子还是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下。比起斑竹保持安静的命令,更多的是被刚才捕捉到迹象的、超出自身认知的存在吓得动弹不得。
相对的,始终直立的斑竹缓缓放下了抬剑的右手,把木剑放回桌上:“可以了。”
“咦?”
“成功了。”
“成功是指……找到这房子里的鬼了?制服住它了?”
“嗯,没错,毕竟我是专业的,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
“那么这个鬼现在怎么样了?”
“它现在就被我困在这魂盅之内。”
“哦哦……那可以确定它是什么吗?是鬼魂还是其他东西之类的,”
“貌似是恶——”
“如果是鬼魂的话,那会不会是我刚刚死去的妻子?能让我和她说说话吗?”
“哎?刚刚死去?啊啊——嗯,是鬼魂呢,就是你的妻子了,还没有开始恶灵化。如果生前还有没完成的愿望,人死后的灵魂就会留在这个世界。”斑竹边凝视着魂盅,边双手靠背,解释着,颇有修道之人特有的云淡风轻之色:“完成愿望是引渡鬼魂所必须的,先生有什么头绪吗?”
“这个嘛……没有啊。”
“嗯,如果没有特别的愿望,那应该就是最通常的情况了。”
“什,什么情况?”
斑竹侧目看向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就是希望再见生前的人一面。视死者的精神能力而定,如果对亲人的留恋特别深,死后灵魂则会像这样留在死去时所居之处。这是最常见的鬼魂类型了。”
“这样啊……老婆——”男子听罢,向着神坛上的魂盅跪了下来:“她现在,就在那里面吗?可以,让我再见她一面吗?”
“见面……这没办法。”
“啊?”
“她现在已经是鬼魂了,肉眼当然看不见她。不过,她说的话我能听见,就让我来转告给你听吧。”
“真的可以吗?那她现在有没有说什么?”
“嗯,‘老公,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感觉怪怪的’”
“好的!好的好的!老婆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感觉还好,整个人好像空气一样飘来飘去的,或者说好像在水里游泳一样,至少比之前做家务整个人累得不行那时候好多了。’”
“咦?可是家务一直以来都是我来做的啊?”
“啊!?咳咳……”斑竹只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对啊,因为我不怎么做家务,真的做起来的时候就累得不行啦,你是存心要拆我台的吧?哎呀哎呀,面对死掉的人你还这样不留一点情面……’”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老婆,你不在了,不能每天见你了,我真的想你……”
“‘嗯,我也是——我的意思是说这几天就这样看着你,对你说话你也不回我,真让人怪寂寞的。’”
“我都不知道那个一直在闹鬼的‘鬼’就是你啊,早知道的话我不得不出门了,就在这里跟你说话说上三天三夜……”男子声音哽咽得越来越厉害,说的话也听不清了。
“‘哎呀,别这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这还有外人呢,能不能有点出息。生死有命,谁没个生老病死啊?’”
“嗯……嗯。”男子用衣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抹着。
“‘以后我不在了,你自己更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你这几天怎么个活法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男子低下头,像是个被班主任训斥的小同学一样。接受驱鬼委托、进入这房子的时候斑竹看见这原本诺大的别墅房已经凌乱不堪,随处可见大概是因情绪发泄留下的、破碎的花瓶盘子碎片;桌上也堆满了啤酒瓶与吃剩的外卖饭盒以及方便面纸杯——最关键的,就是男子凌乱不堪的外表,都可以说明他这几天都是在极度的颓废之中度过的。
“‘就像前天反穿裤衩一整天都不知道的情况更加不要出现了啊。’”
“啊?前天?你都说了有外人怎么还说这种事情……不对!我怎么可能会穿反啊,感觉得出来的啊这个!”
“‘我说有就是有!怎么,你还要跟一个死人争论反穿裤衩的问题吗?’”
“啊好好好……我穿反了穿反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好吧,该说的都说了,我的愿望也了结了,是时候上路啦。’”
“啊?这么快?”
“‘我都是个死人了,本来就不该在这里。还是赶紧投胎去吧。’”
“老婆……”
“‘我要走啦,这辈子能嫁给你,我已经够开心的了。我会拜托阎罗王让我下辈子也能认识你的,所以你要好好对待今后认识的每个人哦,再见啦。’”
……
安静。
斑竹没有再继续转告妻子的话,而是静静地从怀中掏出一根十多公分长的、做工精致的小木杖。
因为妻子没有再说话了,这么想着的男子整理好心情后,缓缓地对斑竹说:“斑竹先生,我的妻子现在还在那里吗?”
“嗯,接下来我会对她进行超度仪式,让她的灵魂进入地府,重入轮回。”
“这样啊……”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等一下再开始仪式。”斑竹端详着手中的木杖。
“不用了,现在就开始吧,都已经道别了,再强留她,她会看不起我的。”男子慢慢站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之前了懦弱相相比判若两人。
“嗯。”斑竹听罢,对着木杖轻声念了一段咒文,然后将其放到桌上。随即,男子感受到房间里再次开始涌动起了莫名的气流,不,这一次是一缕缕烟在涌动,从无到有、从弱到强,颜色也逐渐加深,淡灰,暗灰,再变为漆黑。
对,那不是气流,比起气流扰动自身衣物与皮肤,然后从一旁流去的触感,这黑烟更像是缓缓地触碰到自身,然后从衣服的纤维中、身体的毛孔中穿过一般的感觉,无视了物理碰撞,在整个房间内形成了一个形状完美的黑烟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是那根木杖。
伴随着黑烟涌动,男子听到了尖叫声,女性的尖叫声,从四周传来。没错,正如黑烟充斥于自己周围一样,叫声也是从四周传来的,音调很高,男子甚至感觉自己的耳膜传来点点痛楚:“斑竹先生,这尖叫声是怎么回事?这,这是我妻子的声音!她怎么了!?”
“先生不必担心,这是灵魂超度的惯例。由于非正常地驻留人间,所以灵魂在仪式之中进入地府时会伴随较大的痛苦,就和撕下皮肤上的膏药一个道理。”情绪依然没有丝毫波动的斑竹解释道。男子看见黑烟虽然被木杖所吸引,却在木杖之前渐渐地、似乎是挣扎一般扭曲成大致的人形。黑烟人抗拒着木杖的拉扯,把手伸向斑竹——艰难地、寸步难行却依然尽力地,靠近着斑竹。就在即将碰到时,突然,像是最后一丝控制身体的神经断掉一般,黑烟人还是消散了,重新融入了那被木杖吸收的黑烟洪流之中。男子同时也注意到黑烟已经淡色许多,随即被吸收一空。
“可以了。先生,驱鬼已经完成,你的妻子已经重入轮回,房子今后相信也不会再有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斑竹收回木杖,把它收回怀中。
“好的,麻烦斑竹先生您了,真不愧是驱鬼界的新星,只花了不到半小时就把事情给办妥了。”男子微笑道,话语之中还伴随着丝毫的脱力感。
“那是当然,毕竟我是专业的。”
“啊啊,这些工具的收拾就不用麻烦您了,我之后会处理的了。”桌上的东西都是斑竹到来之前通知男子事先准备的;见斑竹好像准备动手收拾,男子好心地劝止着。
“嗯,那就辛苦先生了。那么关于报酬的事情……”
“这个没有问题,我明天一早就会把钱打到您的账户上面。”
斑竹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意,当然没有被男子发现。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斑竹先生。”
“嗯?”
“您刚刚说的‘还没有恶灵化’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妻子会变成那所谓的‘恶灵’吗?”
“嗯,一般具有强大执念的人死后,灵魂留在人间就会成为我们所说的‘鬼魂’。但是脱离肉体而存在的灵魂会无时无刻不受到人间阳气的折磨,渐渐蜕化成忘记执念而存在的‘恶灵’。”
“恶灵……听上去就很不妙啊。”
“没错,力量视情况而定,但是恶灵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会产生害人的本能并遵此行动,所以世间才会有那么多有人因此殒命的灵异事件。”身穿颜色朴素的布质长褂的斑竹想起了某段回忆,心情迅速从获得报酬的喜悦转为不快,为了掩饰表情的变化而用宽袖子轻轻扑打着身上的点点香灰。
“原来如此。再次感谢您,斑竹先生,谢谢您在我妻子还是不会害人的鬼魂这个时期引渡她了。你们驱鬼师不仅都是不可多得的高人,还是心挂他人安康的活菩萨啊!谢谢你们!”
父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斑竹脑海中。斑竹感觉自己的头在痛着。
“哈哈,我们也只是收钱办事,先生过奖了。”驱鬼师也是,鬼魂也是,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斑竹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嗯……”男子终于注意到了斑竹微妙的感情变化,一时不知道怎么把话题接下去了:“看来斑竹先生今天真是辛苦了,时间不早,斑竹先生若是不嫌弃我这里的话……”
“不用了,现在应该能打到出租车,我打算回府了。”
“哦哦……那么真是遗憾,斑竹先生路上小心吧。”
“嗯。先生留步,我就先走了。”
“好,晚安!”
“对了。”
“怎么?”
“请先生今后务必积极地生活下去,加油!”斑竹微笑着鼓励男子。
“嗯!我一定会的!为了我的妻子,更为了我自己!”
“好!”
斑竹离开了别墅房。
坐上了拦到的出租车后,斑竹撸起袖子一看手表:刚过九点半。
“时间还算……早?”
“先生,请问要去哪里?”
“城中酒吧街,谢谢。”
“好嘞。”
汽车徐徐起动。坐在后座的斑竹看着后视镜中的别墅房,眼神空洞着,与刚才的加油鼓劲时完全不搭的空洞眼神。
拿出怀里揣着的精致木杖,斑竹满意地端详起来。
对,怀仁有一个秘密,有自信一辈子都不会被他人发现的秘密。
——什么斑竹先生,什么驱鬼界新星,你们就这样一直敬佩、妒忌着年轻有为的我吧。
——我只不过是完全凭借手中这个名为“一击杖”的宝贝的,一个沽名钓誉之徒而已。
——哈哈哈哈,这种完全不用努力就轻易爬到别人头上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没错,不论所谓的、那个男子的妻子鬼魂,还是什么自己转译的妻子的话,统统都是斑竹编出来的。他本人对驱鬼可是一窍不通,全凭手中的宝贝。
仪式上的火光、气流只不过是通过一击杖的强大灵力做出来的小戏法而已。
所谓的转译的话,只不过是自己临时编出来的,说来奇妙,只要仔细观察一个人,对细节稍加分析,就能找出不少这个人的伴侣所具有的特点,根据此为基础就能判断出伴侣的性格并且用这个伴侣的方式来说话。
这些都是自己数年来独自在社会中摸爬打滚学来的知识。
所以只要拿出一击杖,直接把房子里不干净的东西除灭掉就行了,其他同行搬出各种法具、仪式,赌上性命的工作,自己只要轻轻念一段咒语就完成了。
对,直接除灭,谁管这房子里的是鬼魂还是恶灵。
在这一击杖面前,它们都只有乖乖被吞噬然后在痛苦中消散的命。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斑竹大笑起来,在车里突然爆发出来的大笑。
“先生,您怎么了!?”司机被斑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了。
“哎呀哎呀~大叔啊,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吗?”
“啊,啊?”
“有的人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也只能勉强糊口,有的人却能轻轻松松地过上奢侈的日子,哈哈哈哈哈……”
“这个我也有同感,世界就是这样的啦,虽然不知道先生您遇到什么事情,不要自暴自弃,看开点——”
“不——对——你误会了。”
“咦?”
“我是后者,就是那种被上天选上的轻轻松松活着的人啊!!哈哈哈哈!!”
司机没想到对话会这样转折,一时没反应过来——即使反应过来了,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开着车。
“司机啊,工作辛苦了啊,加——油——哦。”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哼哼哈哈哈……”
不远处,一位少女拦下了另一辆出租车——
“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走夜路啊?要回家是吗?”
“啊,不是,嘻嘻——请跟着前面的出租车走吧,谢谢。”
“哎,好嘞。小姑娘,看你心情好像不错啊?还哼着歌儿在这里?”
“诶嘿嘿,是发生了点好事情呢~~嗯……大概就是抓住了一个男孩子的心这样吧,嗯!可以这么说。”
“哦哦?原来前面的车里的是小男朋友啊?那看我追上他——”
“男朋友啊……嘿嘿,不是啦——”少女的目光越过司机,看着前面的车子,低声道:“不过,我这一抓住了,他可就逃不出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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